【原创】她的故事

并不是所有人都对她的出生感到欣喜。

她的奶奶在听到医生口中说出的新生儿性别后,立刻拉下了脸,并用乡音低声咒骂了一句“晦气!”。随后奶奶扬长而去,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她的模样。



长大些后,因为母亲“不能浪费粮食”的训诫,她每餐都会把碗里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,哪怕份量时常超过她能承受的范围。

于是小学五六年级时,她的体重开始升了上去。随之而来的,是班里调皮捣蛋的男生们用各种污言秽语给她起的绰号。最开始她还会因为这些针对自己外形的侮辱性的绰号而生气流泪,然而换来的只是周围人幸灾乐祸的嘲讽。慢慢地,她便不再为此辩解,任由男生们用绰号取代了自己原本的名字,也让自己成为班上一个公开的羞辱对象。



五年级的夏天,她开始尝试学骑自行车。

因为害怕在学校操场练习被同学看到,从而招来诸如“肥婆你的单车塌了!”之类的讽刺, 她选择在自家楼下的街道里练习。

她很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晚上,一声声单调的蝉鸣在夜色中此起彼伏。柏油路面还留有白日的余温,除了她之外没有哪个小孩子乐意在这上面嬉戏玩耍。她在安静的街巷里努力地踩着脚踏板,尝试着控制这辆比自己身形大得多的自行车。

正当她准备再试一次骑行时,远远地迎面走来一个高大肥硕的男人。她没多想,只是专注于自己在做的事。和那个男人擦肩而过的瞬间,对方忽然伸出手,一下把她从自行车上推了下来。她跌坐在地面上,诧异地仰视着面前这个满身酒气的叔叔。他打了个臭气熏天的嗝儿,死死地盯着她,伸手朝她招了招。

“靓女乖,过来我这里。”

昏黄的灯光下,她在那双混浊的眼珠子中看到了一丝贪婪的凶光。

那眼神像极了电视机播放的动物世界里,一些野兽在扑杀猎物之前所展露的神态。

“你、你想干什么!”

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,爬起来一步步往后退。男人也不再遮遮掩掩,咧开肥厚的嘴,像座肉山般向她扑来。她跑了没两步,手腕就被对方牢牢地扣住,整个人一下被拽在地上。男人的脸离她好近好近,横肉里挤出的笑容比动画片里的魔鬼还要恐怖。她发现对方正把自己拖向街道边的一条小巷子里。那里没有一丝灯光。

所幸的是,她的尖声大叫终于引起了远处和别人聊天的母亲的注意。

“你他妈想死是不是!”

这个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的男人被赶来的大人一声怒喝,浑身一激灵松开了手中的小孩。接着他装作看错了人,连忙摇摇晃晃地朝着相反的方向逃进了夜色里。

劫后余生的她哆嗦着抱住母亲同样颤抖的手臂,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已经泛起了几道淤青。


开学后,她尝试着把这件事倾诉给自己在班里为数不多的朋友,希望能获得一些安慰和鼓励。没想到,对方在听完她的叙述后,厌恶地皱起眉头,上下打量她一眼。

“好恶心,我就没遇到过这种事……是不是因为你当时穿太少了?毕竟你肉多嘛。”

她僵硬地坐在位置上,忽然觉得周遭的空气好像凝结成了冰块,窒息得让自己无法呼吸。



初中的她仍旧是个胖女孩。她时常去市里的图书馆看书买练习册,因为里头几乎都是儿童和学生,所以家里基本都是让她自己去的。她很喜欢书籍环绕的氛围,也喜欢这种独自一人沉浸在故事里的感觉。

那天下午她像往常一样穿着宽松的校服去图书馆。正当她在浏览初二的练习册时,她的余光瞥到一个男人正朝自己的方向走来。她并没有多想,只以为是那人要从这边经过。尽管过道很宽敞,但她还是把身体往书架那边靠了靠,让对方更方便通过。谁知,那男人径直走来,忽然侧过身用下体贴着她背后用力蹭了过去,又若无其事地向前走。

她懵懵地转头看去,却发现男人竟也在回头打量自己,眼神中除了一丝作贼心虚,还有掩藏不住的狂喜。周围的人都在低头安静地看书,没有人发现这几秒钟内发生的骚扰行为。

她害怕了,连忙撇下手中的练习册,慌慌张张地走去其他区域,想要甩开那人。没想到对方似乎是尝到了甜头,又或者是笃定了她这个懦弱又肥胖的初中生不敢大声呼救,居然锲而不舍地跟了她好几个书架,甚至还悠哉游哉起来,仿佛在戏弄已在圈套中的猎物般趾高气昂。

她死死握紧双拳,回头看对方一眼,猛地冲到附近的收银台边,抓住一个收银员阿姨,指着那个男人说道:

“阿姨,您帮帮我!那个男的骚扰我还一直跟着我,我好害怕!”

“你别怕,他是哪一个?!”

收银员“腾”地站起身将她拉到身边,警觉地朝她指着的方向打量着。那个猥琐的男人见状,也顾不得躲藏,用力推开周围的人,冲出大门口飞快地溜了。

她在收银员小声的安慰里,逐渐卸下心防,惴惴不安的心终于平复下来。

她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给任何人。




本科毕业后,她选择了出国留学。因为家里经济不宽裕,所以她找了一间便宜的单间,2800元一个月,需要和房东一家同住。房东是一对中国夫妻,丈夫65岁,妻子42岁。她最开始也有些诧异于两人的年龄差,但这毕竟也与自己无关,便什么都没说。

二人对她挺不错的,知道她家条件一般,在意大利也没有亲朋好友,便在吃穿住行方面时不时帮衬着她。

只是渐渐,她感到房东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着说不出的奇怪的控制欲,一边说着“我这是对你父母负责,你不要错赖好人。”一边让她报上每日的日程活动和花费开销。甚至于有时房东太太不在,他会在她刚睡醒的情况下,突然走进她的卧室里。当她慌张地找外套时,便会听到房东说“没必要穿衣服,咱俩谁跟谁”。

她隐隐感到了不安,却又因为作为一个外国人难以和意大利的房屋中介沟通,找不到新房子无法搬走,只能一直在这里住着。

直到那天中午她吃错了东西,胃里一直不舒服。等回到出租屋时,她已经有了强烈的吐意。谁料一进门,房东探出头见是她,立刻劈头盖脸地对她一顿数落。话里话外无非是说她好赖不分,2800元一个月的房租已经是便宜给她了,现在暖气涨价百分之四十,她应该更要省着点用,真以为在别人家住就不需要懂规矩了……

她听得一头雾水,想要为自己辩解两句,却换来房东更猛烈更难听的谩骂。被狠狠羞辱一番后,她总算明白了,得加钱。

可是胃里不停翻涌的吐意最终占据了上风,她来不及开口,便冲进洗手间痛苦地呕吐起来。

吐完后,她佝偻着身体走出洗手间,瘫倒在客厅沙发上。

“哟这是怎么了,刚才不还神气地跟我犟嘴吗。”

“哦我不太舒服,就吐了。”她有气无力地回答道。“这样关于暖气的事,我从这个月开始给您支付3200元的房租您看可以吗?”

“哎哟,这么多啊!你怎么不早说啊,害我白费这么多口舌。”

“您刚才忙着跟我吵架,我哪有空档告诉您我可以给您加房租。”

“哎哟,喜欢你都还来不及,怎么舍得和你吵架。”房东换了副腔调,贴着她在沙发上坐下。

“来来来,我帮你看看。”

她还没反应过来,忽然感觉到房东的手伸进了自己的毛衣里面,贴着薄薄的秋衣在她的腹部上揉捏?

“你是哪儿疼啊,我给你揉揉。”

房东的手很大,她能明显地感觉到他一直在自己的胸部下方蹭来蹭去。令她更警觉地是,对方还伸出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,使得自己无法推开他。

今天房东的太太没回来,出租屋里只有她和房东两人。她想要找到自己的手机,却惊恐地发现手机在卧室。

“看来你得去床上躺着才行。来我抱你去床上。”说罢房东就要将她抱在怀里,她连忙拒绝。

“不不不用!”她咬着牙支撑着自己站起,房东立刻将她搂进怀里紧紧扣着,半强迫地和她一起走进了她的卧室。

房东让她按在床上,让她无法有任何反抗,自己又挨着坐下,逼迫她和自己面对面。接着,房东把手放在她的大腿上,狠狠地揉了几下又松开手。

“你看,咱俩这是吵什么架啊,等会儿你哭了,我又要哄你又要抱你的。真是,小姑娘家脾气这么倔,以后多跟我撒娇就行了。走心善脾气暴,遇到事儿别跟我顶嘴,你得乖一点儿,这样我就开心舒服了。”说罢,房东竟用手捏住了她的下巴,长满老茧又起皮的粗砺手指不断摩挲着她的皮肤。

瞬间,一阵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恐惧感在她胸腔炸开。

似乎是要验证自己的想法,她鼓起勇气看向房东的脸,对方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,满是老年斑的脸堆出来暧昧的笑,耷拉的眼皮下是混浊发黄的眼球,里头正流露出她再熟悉不过的情绪。意识到两人的视线交汇后,他嘴角一动,俯下身越靠越近。

她下意识地一撇头,挣脱开对方的钳制,脸上挤出一个尴尬的假笑。她不想激怒对方,更想保护好自己。

“谢,谢谢您这么关心我哈……但是我现在要上网课了,我老师要是再等不到我,就得给我打电话了。”

房东的脸上闪过一丝愠怒,但很快被他压制住。

“哦,要上课了是吧……好,那你好好上啊,如果有什么事就叫我。我一直在你屋外头,别·担·心。


房东走后,她轻手轻脚地关了门,上了锁,随后走到床边,用厚实的棉被紧紧裹住自己发抖的身体。

她再也无法承受了。



第二天,她思索再三,给自己的老师发了消息,讲述了昨夜发生的事。三分钟后,老师的电话打了过来。

“亲爱的,你现在在哪里,你状态怎么样?”

“对不起老师,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……”她的声音开始哽咽起来。

“你在开什么玩笑?你现在在意大利,你的父母不在身边,我就是你的意大利妈妈!”

“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我真的好害怕,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……”情绪逐渐不受控制,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话。“我并没有穿着暴露,也没有主动勾引他,但是为什么他,他们……都要这样对我……”

“当然不是你的错,我的孩子。”老师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。“有些犯罪者并不需要外界的理由,就能犯下罪行。他们倾向于对弱者施暴。你的房东骚扰你,是因为他觉得你在意大利只有自己一个人,你没有办法得到帮助。

但你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些。有我,有你的父母,还有你的朋友们都会来帮助你。现在,让我来帮你找房子,你需要立刻搬走,远离这个危险的人。”

结束与老师的通话后,被老师鼓舞的她决定将这件事告诉给自己的父母和朋友们。

“钱对我们来说不是问题,你需要立刻搬走。”

“卧槽,这老不死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?!”

“你赶紧把你的紧急通话按钮设置为报警电话,以后在出租屋里记得随时将手机带在身边。”

……

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出来的一个个对话框,她把脸埋进枕头里,如释重负地无声哭了出来。


一个女孩的成长过程中,究竟能遭遇到多少的恶意与伤害?

我不知道,她也不知道。

但是,请记住,你在面对着外界冰冷的恶意的同时,一定要努力寻找能够与你共同抵抗恶意的温暖力量。

你不会是一个人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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